记忆,是时间的刻痕,是存在的证明,是无数灵魂在生命中溅起的涟漪。
源流,是记忆的集合,是超越了个体意识的生命长河。
当记忆汇聚成源流,它便不再只是过往的回响,而是成为了活着的、呼吸的、拥有自身意志的宇宙。
By E01- ███
有关于「记忆源流」计划的实验总部深埋于数千米深的地底,其洁白无瑕的石英走廊和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逃生出口”指示灯,与它所收容的光怪陆离的那一个“异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被称之为「第七扇区」,也就是“认知危害与模因部”的深处,新上任的「记忆源流」计划的首席研究员伊维琳·瑞德正皱着眉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玻璃仓前观察着里面的东西。
玻璃仓内并没有什么与某些危险收容物相似的实体事物,而是一串串的如同极光般流淌、变幻交织的数据洪流。它们呈现出亿万种色彩,就像是被禁锢其中的电子屏幕,时不时的凝聚出清晰的色彩画面——
- 「一片童年的草地」时间:████年██月█日
- 「一个爱人的微笑」时间:████年██月█日
- 「一场战争的硝烟」时间:████年█月██日
过了一会,这些清晰完整的色彩画面又逐渐融化在无尽的数据洪流之中,变成了其中最平常的奇异色块与数据杂音。
这便是「记忆源流」,是公司于[数据删除]发现的一个尚未正式收录档案的“异常对象”。
它不是记忆的储存器,而是宇宙记忆的“河流”本身。一个被动接收并记录所有智慧生命体在其存在过程中产生的每一个记忆片段的异常维度接口。
“伊维琳,E01委员会需要看到进展。”部门主管陈冰冷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冷静而又富含压力。“我们投入了天文数字的资金与资源,不是只为了看一场永恒存在的数字记忆烟花。”
“我们正在接近,陈主管。”伊维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记忆源流」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简易至极的数据库。它是‘海洋’,没有那种精确的查询系统,我们需要更精确的‘渔网’。”
*
最初的接触是灾难性的。
直接的精神链接导致了至少3名Con人员的意识被过载的记忆洪流冲垮,变成了只会呓语的“植物人”。后来,“认知危害与模因部”改进了实验方式,他们引入了缓冲接口与智能过滤器,筛选掉那些绝大多数来自足以令人心智崩溃的、来自远古的或非人的记忆碎片。
伊维琳接收到的研究目标是:研发、制定与寻找能够精准提取「记忆源流」中的记忆碎片的方案。
想象一下,如果能提取历史上所有伟大科学家在灵光一现的那一时刻的记忆,人类的科技是否会迎来全新的领域?如果能重历已失传技艺大师的亲手操作过程,又有多少文明瑰宝将失而复得?甚至……如果能探查那些带有负面影响的记忆,从记忆源头植入“修正”,是否就能从根本上消灭罪恶?
这是一条充满诱惑,也布满了伦理深渊的领域。
*
今天,伊维琳将率领团队准备进行“定向追溯”实验-阿尔法。目标是尝试提取传奇工程师罗兰·斯特罗姆关于「零点能源反应堆」关键公式的灵感记录。斯特罗姆已于二十年前去世,他的笔记在一次实验室爆炸中损毁,反应堆技术因此成为绝响。
“链接成立,智能过滤器设定为7级,屏蔽无关感官输入,聚焦于‘能量’、‘公式’、‘灵感’相关记忆标签。”伊维琳下达指令。
一名经过严格精神训练的Con人员,代号Con-Y-882,被连接上了接口。巨大的环形仓内,数据洪流开始旋转,逐渐形成一个漩涡,中心逐渐显现出模糊的景象。
Con-Y-882的身体微微颤抖,因精神压力而嘶哑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播,其中夹杂着一丝电流的滋啦声:“我…我看到一个工作室,满是图纸……有咖啡的味道…他,他在烦恼,说什么‘数字对不上’……”
玻璃仓内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深夜,年迈的斯特罗姆正趴在凌乱的工作台上,左手抓着脑袋上所剩无几的头发。一道道的公式潦草地写在纸上,又被他揉成一团扔掉。
“聚焦那道公式。”伊维琳命令道。
“放大他思考公式时的视觉记忆与思维过程。”
Con-Y-882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他在看窗外…窗外,下雨了。雨滴打在玻璃上,汇成水流……他,他在看公式…他又在看雨滴……”
突然,Con-Y-882的声音变了,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属于斯特罗姆的年迈与激动:“……流动…能量不是静止的,它应当像水流一样……啊,我的上帝…是场!是拓扑场的流动结构!”
但就在这一瞬间,玻璃仓内的记忆景象骤然发生了变化。工作室的景象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炽热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及…来自Con-Y-882的无尽痛苦与恐惧。
“不——!!”Con-Y-882发出痛苦的惨叫,“实验室!爆炸了!好烫…我看不见了!!”
警报声刺耳地响起。
“精神冲击超标!Con-Y-882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助手喊道,他迅速奔向控制台。
“强制断开链接!”伊维琳厉声道。
链接最终被切断,Con-Y-882瘫软在座椅上,陷入深度休克。玻璃仓内的混乱记忆景象缓缓平息,重新变回那片看似平静流淌的数据洪流。
……
实验以某种十分怪诞的方式失败了。
他们触及到了斯特罗姆的灵感,但也无可避免地链接上了斯特罗姆死亡前的记忆。
灵感与死亡,被「记忆源流」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伊维琳感到一阵恶寒。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难题,每一段记忆,不论是伟大的还是恐怖的,都是构成一个灵魂整体不可或缺的部分。如果想要完整剥离出有用的记忆,就意味着必须承受与之相连的所有情感与创伤。
几天后,伊维琳独自在分析室中回顾那段实验数据,她特意绕开了斯特罗姆的死亡记忆,反复观察着那段“雨滴灵感”。突然,她注意到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在斯特罗姆看向雨滴的那一个瞬间,在记忆影像的边缘,在窗玻璃的反射中,有一个极其模糊的,穿着公司旧式制服的研究员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的血液仿佛被瞬间冻结。
伊维琳调用了公司内部的一些已公开历史档案,查询二十年前与斯特罗姆实验室有关的所有记录。官方记载的是“意外事故”,但在一个被标记为「无关人员,例行询问」的档案中,她找到了那道身影——一名低级外勤特工。
而此人现在的身份,是SCR公司安全委员会中的一名成员。安全委员会为E01委员会附属,由E01委员会直接管辖。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逐渐形成:或许斯特罗姆的灵感,并非来自完全的自发。公司很可能在当时就进行过某种初期的、粗糙的记忆引导或植入尝试,而那场爆炸…或许也并非是一次意外,而是一次失败的“干预”所引发的灾难性后果。
「记忆源流」不仅记录着过去,它很可能也记录着公司中某人不愿面对的、埋葬在历史阴影中的秘密。
就在这时,伊维琳的个人终端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地址的加密信息,只有短短两行字:
源流不仅流向过去,也流向未来。
你确定你在捕捞记忆,而不是记忆在通过你,捕捞现在?
伊维琳猛地回过头,望向那扇通往「记忆源流」收容所的大门。那些绚烂的、包含着人类集体过去的数据洪流,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工具。它是一座埋着无数珍宝的坟墓,一个记录所有罪行的审判庭,更有可能是一个…活着的、拥有自身意志的数字陷阱。
SCR公司内部有人想要驾驭这条河流,却未曾想过,它其实是一片海洋,一头正蓄势待发的…暴怒野兽。
加密的信息像是一块落入伊维琳胃里的冰块,让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她迅速操作终端,尝试通过信息追溯寻找信息来源,但终究一无所获。
信号在公司内部的某个匿名节点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源流不仅流向过去,也流向未来。
你确定你在捕捞记忆,而不是记忆在通过你,捕捞现在?
伊维琳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条不知何人发来的信息,这句话在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它指向了一个颠覆性的可能——这句话与她的猜想不谋而合,即:「记忆源流」并非一个被动的、等待挖掘的档案馆,而是一个动态的、以数字数据和电流构造而成的活体结构。
它不是在回应它们的请求,而是在利用他们的请求,达成自己的目的。
E01委员会催促的邮件又来了,措辞比上一次更加严厉,明确要求伊维琳必须在下一次月例报告前提交“可验证的利用成果”。
压力像无形的钳子,从四面八方涌向她,并不断收紧。实验是必须进行的。
“再次进行高风险的‘定向追溯’无异于自杀。”
无论是实验对象,还是对于她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
她必须换一个思路。
如果无法从「记忆源流」中“钓”出特定的记忆,那么,能否让「记忆源流」告诉他们,哪些记忆是它愿意展示的…换句话来说,即哪些记忆是“重要”的。
她向陈提出了一个名为“被动型共鸣映射”的新实验方案。这是一个更加温和、风险率更低的项目:
不再主动深入挖掘特定记忆,而是通过在「记忆源流」外围施加一系列标准化的情感与概念刺激,然后观测「记忆源流」产生的自发反应,绘制其“兴趣图谱”。
“我们不去拉扯那根‘鱼线’,主管。”伊维琳在提案会议上解释道。“我们只是在各个‘水域’里投入各种不同的‘饵料’,然后观察哪片‘水域’会泛起‘涟漪’,以及‘涟漪’的形态。这有助于我们理解「记忆源流」的偏好,为未来的精准干预打下更为安全的基础。”
陈沉默地审视着她,他锐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她冷静的外表,看到她内心中的那片惊涛骇浪。
最终,他点了点头。
“方案批准。但这次,由你亲自担任主要观测员,伊维琳。我们需要你的洞察力,而且……”陈顿了顿,目光似是意有所指。
“最高权限的观察能确保数据的…纯净性。”
伊维琳心头一凛。
这既是信任,也是监视。
她别无选择。
很快,实验准备就绪。
伊维琳坐在优化后的观测椅上,连接的是非入侵式精神感应接口,理论上来说,非入侵式精神感应缺口只能接收表层数据,不会深潜其内部。
玻璃仓内的数据洪流依旧瑰丽而莫测。
实验开始。
早已设定好的智能系统开始依次投入“饵料”。
刺激单元·喜悦:
「记忆源流」泛起一片柔和的金色波纹,浮现出无数婴儿啼哭、恋人相拥、梦想达成的碎片……
很标准,很…平淡。
刺激单元·恐惧:
「记忆源流」骤然变得暗沉,涌现出黑暗中的怪物、坠落深渊的失重、被追杀的绝望……
同样…是预料之中的反应。
刺激单元·创新:
这一次,反应剧烈了许多。
「记忆源流」中爆发出璀璨的星火,无数科学发现、艺术创作、技术突破的瞬间如烟火般绽放。
然而,伊维琳敏锐地注意到,在这些辉煌灿烂的记忆碎片中,夹杂着一些不协调的阴影——实验室的爆炸、疯人般的痴狂、社会对于新事物的排斥与暴力……
刺激单元·毁灭:
「记忆源流」开始变得狂暴。战争、地震、文明崩塌的景象席卷而来。
在这片混沌之中,伊维琳再次看到了一些不协调的事物——并非“毁灭”本身,而是在毁灭的废墟之上,顽强生长的微小嫩芽,以及…一些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观察着毁灭过程的“目光”……
看来这些“不协调”的东西就是涟漪中的异常波纹。
它们似乎在暗示,「记忆源流」所理解的“创新”必定伴随着代价与疯狂,而“毁灭”中则孕育着新生与…某种观察者?
伊维琳没有在这方面多想,因为最后一组刺激单元即将被投入。
最后一组刺激单元,是伊维琳私自加入的,一个未经申报的、源自她内心深处的、最深切、最疑惑的概念。
掩盖。
当这个概念被投入「记忆源流」的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刺激单元·掩盖:
「记忆源流」没有立刻泛起涟漪,反而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仿佛整条河流都停止了流动。紧接着,一股冰冷、粘稠、黑暗的暗流从深处涌起,它不是具体呈现的记忆画面,而是散发着一种强烈的情感特质——恐惧。
当然这并非人类的恐惧,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宏大,属于记忆本身或者某种集体意识的恐惧。
在这片黑暗的恐惧之中,零星地闪烁着一些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光斑”。
伊维琳集中注意力,试图放大那些光斑。
她看到了:
- 一座燃烧的图书馆,身着古罗马长袍的人正在将大量书卷投入火中焚烧。但他们的脸模糊不清。
- 一个中世纪风格的房间,一位学者正在烛光下颤抖着修改地图,将一片陆地从图纸上抹去。
- 一场核爆试验场的观测站里,一些穿着旧式军装的人正在销毁某些疑似记录胶片的东西。
- ……
- 最后,一个无比清晰的画面:SCR公司E01委员会的会议室内,陈主管正将一份标有“斯特罗姆项目事故归因报告”的文件,投入一个高速碎纸机内。他的眼神平静无波。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记忆源流」恢复了原状,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伊维琳猛地断开连接,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研究服。她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
“掩盖”。
……「记忆源流」对“掩盖”这个概念的反应,是恐惧。它恐惧被遗忘,恐惧被篡改,恐惧真相被埋葬!
那些她已经看见的,和尚未看见的闪烁光点,恐怕正是历史上,包括公司内部的试图掩盖真相的瞬间记忆。
「记忆源流」不仅记录“记忆”本身,它还记录“记录被抹除”这件事本身!
伊维琳已经可以完全确定,那条匿名信息是百分之百真实可靠的。
他们确实在捕捞记忆,而「记忆源流」也在利用他们的动作,将那些被深埋的,关于“掩盖”的记忆,反向“捕捞”到了现在。
精准地呈现在她——这个开始对「记忆源流」计划产生怀疑的研究员面前。
陈主管销毁斯特罗姆报告的记忆,就是「记忆源流」给予她的答案,同样也是「记忆源流」递给她的一柄刀。
她现在该怎么办?
报告这个发现?那无异于自投罗网,陈和E01委员会会立刻将她灭口,或者用更彻底的方式让她“闭嘴”。
假装不知?她已经成为「记忆源流」所选中的通道,秘密如同毒素,已经注入她的四肢百骸。沉默只会让她在内部被腐蚀殆尽。
她坐在寂静的观测室内,只有环形仓与玻璃仓内的数据流淌所产生的微弱嗡鸣声。那数据洪流的绚丽光芒此刻在伊维琳的眼中,早已不再是迷人的景观,而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洞察一切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等待著她的下一步。
「记忆源流」在利用她,要将被掩盖的真相冲刷到世人面前。而她,要么成为推动真相显世的载体,要么…成为被真相碾碎的尘埃。
伊维琳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个人终端,开始清除刚才实验中所有的非标准操作记录。她想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所以她必须更小心,更谨慎。
她需要盟友,需要证据。
她需要理解「记忆源流」真正的目的。
这场关于“真相”的狩猎,已经悄然开始。
她既是猎杀猎物的猎人,也是被猎人猎杀的猎物。
伊维琳成了自己实验室的囚徒。
那绚烂的数据洪流依旧在环形仓与玻璃仓内无声流淌,如今在她的眼中却成为了一只巨大的脉动的瞳孔,冰冷地映照着她每一个克制的呼吸与逐渐加速的心跳。
她知道,监控无处不在。
不仅是陈主管的,亦或是来自E01委员会的,甚至…这其中还有可能包括来自「记忆源流」本身。
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她像往常一样主持会议,分析数据,制定计划,撰写那一份永远都无法触及到核心机密的月例报告。
在报告中,她将“掩盖”刺激单元引发的异常反应巧妙地归因于“「记忆源流」对负面抽象概念的复杂映射现象,可能与历史创伤记忆的集群共鸣有所关联”,这一听起来足够专业,又足够模糊的解释。
她着重讲述了“创新”与“毁灭”中所存在的“辩证关联”,并建议公司未来利用「记忆源流」时需要充分考虑这种潜在的“代价平衡”。
只是在报告提交以后,如同石沉大海。既没有嘉奖,也没有斥责。这种沉默本身,就算得上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回应。
伊维琳必须行动,在无形的绞索在自己的脖颈上套牢之前。公开反抗无异于是自杀,她需要的是隐藏在SCR公司体系内部的武器——信息,与可能存在的盟友。
她的第一个目标是「数据坟墓」。那不是什么正式的名称,而是研究员们对公司内部网络中一个特殊区域的戏称。
一个用于存放因各种原因(通常是因为政治或伦理问题)被标记为“封存”或是“低优先级”数据的冗杂的服务器集群。
它就像公司的阁楼,堆满了被遗忘的杂物。其中或许就藏着她需要的有关于斯特罗姆事件真相的碎片。
访问「数据坟墓」需要拥有一项特殊权限,但好在这份权限并非她所不能得到。伊维琳利用了自己在“认知危害与模因部”的首席职权,以“研究历史认知污染模式,优化「记忆源流」过滤器”为由,申请了临时调阅权限。
审批流程很缓慢,在此期间陈主管“恰好”路过她的办公室,闲聊般问起她最近的研究方向。伊维琳用预先准备好的,关于“记忆遗传性与代际创伤”的理由成功搪塞的过去。
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提醒她注意「记忆源流」项目进度。
权限终于下来了。深夜,伊维琳独自留在实验室内,她屏蔽了外部网络,通过物理线路直接与「数据坟墓」相连接。冰冷的蓝色光线照亮了她专注而苍白的脸色。
她在浩瀚的,缺乏精确索引的封存数据中搜寻。关键词:“斯特罗姆”、“零点能源”、“实验室爆炸”、“事故调查”……
数个小时的枯燥搜寻后,她找到了一个被深度加密的文件夹,标签是「项目:Pioneer-废案」。
破解加密花费了她更长的时间,伊维琳甚至为此动用了一个她在多年前发现却从未报告过的系统后门。
文件夹里没有完整的报告,只有一些残存的通讯记录和一张被部分损毁的图片。
通讯记录是二十年前一位名叫“艾伦特·兰斯”的另一名低级外勤特工与上级的汇报:
兰斯:……目标对初级暗示产生了反应,但极不稳定。记忆植入尝试引发强烈排异反应……综上所述,建议暂停“灵感催化”试验。
上级回复:(声音经过特殊处理,无法辨别)否决。第五等级权限命令。时间窗口有限,提高植入强度,使用新型号“记忆棱镜”。
……
兰斯:警报!目标脑波出现灾难性畸变!实验室能量读数失控!……(剧烈的爆炸声)
(记录中断)
那张损毁的图片,依稀能够辨别出是斯特罗姆实验室的分布蓝图,但伊维琳在反应堆核心的位置看到了一个不属于原设计的被手动标注的复杂装置草图,旁边手写着:
「记忆棱镜」(Pri-Beta),安装点。
真相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伊维琳的最后一丝侥幸。斯特罗姆的灵感并非自然天成,而是公司内部有人利用尚未成熟的记忆技术进行粗暴“催化”的结果。那次爆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干预的灾难!
公司高层为了掩盖失败和「记忆源流」计划的危险性,将一切归咎于“意外事故”,甚至可能……清除了很大一部分像兰斯这样知情的低级执行者。
她感到一阵恶心。
就在她沉浸在愤怒与恐惧之中时,她的个人终端再次震动。又是一条加密信息,来源未知。
他们清理了现场,却忘了清理河流。
兰斯没有消失,他只是变成了河流的一部分。
想知道更多,来找“回声”。
在信息的末尾,附带了一个位于████的中下层生活区,一个废弃货物转运站的坐标。
“回声”…这会是那个匿名信息提供者的代号吗?还是另一个陷阱?“兰斯变成了河流的一部分”又是什么意思?他的意识被「记忆源流」吞噬了…还是他的记忆被上传并保存在了某个地方?
一系列的疑问让伊维琳意识到,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掩盖真相的阴谋,更可能是一个设计意识本质、记忆所有权和公司内部权利斗争的巨大漩涡。「记忆源流」既是“钥匙”,也是迷宫的中心。
她删除了所有访问数据坟墓的记录,清除了终端上的加密信息。她的心脏在胸膛里沉重地跳动。去,还是不去?
不去,她可以继续假装无知,在日益收紧的监控下苟延残喘,直到某一天因为“项目失利”或“精神污染”被处理掉。
去,她可能踏入一个精心布置的圈套,被当场抓获,罪名则是“窃取公司机密”与“背叛”。
但那条信息提到了兰斯。
那个可能同样被公司牺牲掉的直接见证者……
伊维琳站起身,环顾这间令人窒息的实验室。「记忆源流」在环形仓与玻璃仓中无声地翻滚,一个个文明的记忆,无数个体的悲欢,此刻都成了背景。
她不能退缩。
不仅仅是为了自救,更是为了那些被埋葬在「数据坟墓」和记忆洪流中的亡魂。为了斯特罗姆,为了兰斯,为了那些被公司高层借以“进步”之名牺牲掉的“代价”。
她需要听到那道“回声”。
悄无声息地,她离开了实验室,融入了公司那庞大而复杂的阴影之中,向着那个未知的坐标,向着可能存在的盟友,亦或是最终的陷阱迈出了脚步。
不论结果如何,她已下定了决心。
废弃的货物转运站弥漫着金属锈蚀和机油陈腐的气味。忽明忽暗的应急灯在堆积如山的废弃货箱间投下摇曳的阴影。
在阴影之中,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生物正在窥视。
按照加密信息中所提供的坐标,伊维琳来到了一个标记着“B-7区废弃货物转运站”的锈蚀铁门前。门禁系统早已因年久失修而无法运作,她用力推开一扇仅融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而入。
里面并不是她所预想中的杂乱仓库,这是一个被改造过的狭小房间。墙壁上挂满了老旧的显示器和服务器机架,线缆如藤蔓般缠绕在其上。在房间的角落里 一点微弱的光芒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由旧屏幕与服务器机柜拼装组成的简陋工作站,一个身影背对着她,坐在闪烁着的终端面前。
“伊维琳·瑞德博士。”
一个平静的,带着电子合成质感的男声响起,那道身影没有回头。“您比我预计的晚了4分钟29秒。请问您是在犹豫,还是…遇到了额外的监控?”
伊维琳心脏一紧,手悄悄握住了藏在衣服里的武器。“回声?”
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那看起来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头发凌乱,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人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脖颈侧面,植入了一个粗糙的、非标准的接口,其中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
“曾经是艾伦特·兰斯。”男人平静地说。“现在,如你所见,是‘回声’。一个本应被删除,却在数据洪流的缝隙与记忆暗流中幸存下来的碎片。”
伊维琳警惕地没有靠近。
“兰斯?你没死?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还是说…那条信息就是经你之手发送给我的?”
“是艾伦特·兰斯的‘回声’。”男人认真地说道,带着一丝自嘲。“或者说,是‘他’在被彻底清理之前,仓促上传到公司网络冗余节点的一个意识备份。
“所以…‘回声’是我,也不完全是我。”
“兰斯”指向了他身后那些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无奈的笑道。“这是我这么久以来仅剩的容身之所了。它不够完整,也不够稳定,但我足够…嗯,健谈。”
“清理……”伊维琳感到一阵寒意。
“所以他们确实……”
“灭口,当然。”
“兰斯”平静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斯特罗姆项目的失败,需要一只替罪羊。像兰斯这样知晓内情,又无足轻重的外勤人员,自然是最佳选择。
“他们自以为删除了所有实验数据,处理了物理与网络存在就能够万事大吉。但他们忘了…嗯,换句话来说,他们当时还没有深入了解「记忆源流」,也自然无法查询到,隐匿在「记忆源流」之下的,一小片强烈执念与记忆在数据洪流之中留下的一枚烙印。”
“所以,那条信息……”
“是我。”“兰斯”承认。“我一直在观察「记忆源流」项目。你是这二十年以来最敏锐的首席研究员,也是少数在接触「记忆源流」计划信息后,没有完全被公司教条麻醉的人。
“我需要一个仍在‘墙’内的盟友。所以既然「记忆源流」选择向你展示真相,那我…负责提供上下文和……武器。”
“武器?”伊维琳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斯特罗姆实验室爆炸的场景,那张蓝图上被标记在反应堆附近的东西。“是「记忆棱镜」?”
“嗯,是关于「记忆棱镜」的完整技术蓝图,以及它真正可怕的使用方式。”“兰斯”挥手调出一个复杂的结构图,正是伊维琳在「数据坟墓」中看到的那个装置的完整版。
“嗯…在此之前,你想知道「记忆源流」究竟是什么吗?”
“它是什么?”伊维琳追问,这是她心中最为好奇的疑问。
“「记忆源流」是记忆的集合体,但不仅仅是‘过去’的集合。”“兰斯”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钢铁墙壁,遥望远方。“它更像是一个基于所有已知记忆…包括人类的,或许还有其他存在的…而不断演算、推演未来的……活体模型。
“它记录过去,是为了理解现在,并…推演未来。”
推演未来?伊维琳感觉到脑海中似乎有一道枷锁正在被打开。这就能够解释的通为什么「记忆源流」会对“掩盖”刺激单元做出反应——它推演出了掩盖行为将会导致的认知偏差与历史循环,并对此感到“恐惧”,更有可能导致它自身的“逻辑崩溃”或“模型失真”。
所以它将真相亲手奉给了她。
“那「记忆棱镜」呢?”伊维琳想到了斯特罗姆实验室蓝图上的那个装置。
“那是一个可怕的错误,也是陈和他所在派系的野心核心。”“兰斯”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记忆棱镜」最初被设计为一种类似于‘记忆放大镜’的装置,用于更高效地从「记忆源流」中提取所需的信息。
“但在斯特罗姆实验中,我们发现它能做的远不止于此——只要加以改进,它能扭曲「记忆源流」推演出的未来路径。”
“扭曲未来?”
“简单来说的话,它就像一块强磁铁,可以干扰「记忆源流」的自然推演,强行将未来路径导向操作者所期望的某个特定方向。
“斯特罗姆的‘灵感’,就是「记忆棱镜」强行将从「记忆源流」中推导出来的与‘零点能源反应堆’相关的未来可能性进行扭曲,并聚焦到他个人意识上的结果。
“而代价是……推演模型可能的局部崩溃反映到现实,即斯特罗姆实验室的能量失控爆炸事故。”
伊维琳倒吸一口凉气。E01委员会不仅在挖掘过去,还在试图篡改未来。以这种极其粗暴、危险的方式。
“陈和一部分E01委员会成员,他们不再满足于利用记忆源流获取知识。”“兰斯”继续道。“他们想成为未来的编织者,他们想利用「记忆棱镜」确保公司永远处于领导地位,消除一切潜在威胁,创造一个被他们所掌控的‘完美世界’。
“斯特罗姆项目的失败只是一次不成熟的尝试,而现在…他们即将进行第二次尝试,规模更大,目标更宏大的尝试。”
“第二次尝试?目标是什么?”伊维琳感到脊背发凉。
“我不知道具体目标。”
“兰斯”摇了摇头。“我的存在形式限制了我获取最高机密信息的能力。但我监测到,陈与其所在的派系正在秘密调动海量能源,并在…嗯,被你们称之为「第七扇区」的下方深处,建造了一个远超斯特罗姆实验规模的「记忆棱镜」阵列。
“启动日期…很可能就在近期。”
“兰斯”看向伊维琳,他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紧迫感。“伊维琳·瑞德博士,你必须阻止他们。第一次的尝试摧毁了一位天才与一座实验室。这一次的规模远远大于第一次尝试,如果「记忆棱镜」阵列失控,就有可能扭曲整个人类文明的未来轨迹,甚至可能导致「记忆源流」的崩溃,那是真正的万物终结。
“因为那意味着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历史,所有的未来的可能性都将湮灭。”
伊维琳感到一阵无力:“我?我一个人要怎么对抗整个E01委员会和部门?”
“因为你已经身在局中,伊维琳·瑞德博士。
“「记忆源流」选择了你,它通过你将被掩盖的真相浮出水面。你是唯一一个既接触核心研究,又知晓部分内情,并且可能对「记忆源流」产生直接影响的人。”
“兰斯”停顿了一下,“而且,你并非完全孤独。”
“我虽然只是一道‘回声’,但我这些年并非毫无作为。”“兰斯”抬起手,指向堆叠的集装箱深处。
“我收集了一些数据,知道一些不被监控的通道,也…联系了其他一些对陈的激进派系感到不安的人。虽然资源有限,但这是我们现在所有的筹码。”
伊芙琳看着这个介于生与死、人与机器之间的存在,看着他眼中燃烧的、为二十年前的错误和眼前的危机而战的意志。她明白,从她看到斯特罗姆死亡记忆的那一刻起,她就已无法回头。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不是选择,而是责任。
“我该怎么做?”她问道,声音恢复了冷静与坚定。
“兰斯”的嘴角,似乎第一次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微笑的弧度。
“首先,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潜入源流核心控制室,并在他们启动「记忆棱镜」阵列之前,将其摧毁或瘫痪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是让你‘看见’他们真正在建造的东西……”
“兰斯”提供的方法,远非伊维琳所想象的查看蓝图或数据流那么简单。那是一种近乎禁忌的、直接与SCR公司设施的“无意识层面”进行接触的方式。
“兰斯”将其称之为“无意识侵蚀”。
在废弃转运站的深处,一个被改造成临时工作站的集装箱内,“兰斯”让伊维琳连结上一个看起来极其粗糙,甚至暴露着线缆和芯片的接口装置。这装置能绕过SCR公司的网络标准安全协议,直接进入维护与能源分配网络的底层数据流。
“这不是记忆,伊维琳·瑞德博士。”
“兰斯”提醒她,声音在机器的嗡鸣声中显得有些失真。“这是现实世界的‘代谢’痕迹。能源流向、物质运输、生命行动……就像观察生物的血液流动和神经信号那样。
“陈的项目规模太大,无法完全隐藏其‘代谢’特征。集中精神,寻找那个不正常的‘肿瘤’。”
伊维琳深吸一口气,将意识沉入了数据流。眼前不再是具象的画面,而是变成了一个由光脉、电流和数据包构成的抽象景观。
她“看到”「记忆源流」计划总部如同一个巨大的发光生命体,各个扇区是其律动的器官,通道是奔腾的血管,大部分能量稳定而有序地流向生活区、科研区、防御系统……
然后,她找到了它。
位于「第七扇区」的正下方,深埋在基础设施的最底层,存在着一个极其突兀的“空洞”。这不是物理形式上的空洞,而是在能量流图谱上,一个正在疯狂地汲取能量的“空洞”,其吞噬的能量足以支撑整个「第七扇区」长达一年的实验研究能源需求。
但其内部活动却被某种强大的屏蔽场掩盖,几乎不向外界泄露任何信息。就像是心脏为了某个隐藏的肿瘤,将大量血液泵入一个看不见的黑洞。能量流向那里,在那里扭曲、压缩,带着一种不详的、强制性的秩序感。
这就是「记忆棱镜」序列,仅仅是通过感知其能量消耗和屏蔽级别,伊维琳就能感受到那股试图扭曲现实、篡改未来的庞大而危险的力量。
这绝非斯特罗姆实验室中的那个粗糙原型可比拟的,这是一件成熟的、准备用于大规模干预的“武器”。
她强行稳住心神,试图去分析能量流的流动模式,寻找可能的接入点。就在她的意识触角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屏蔽场的边缘时,一股冰冷、锐利的感知力如同毒蛇般骤然反扑。
伊维琳猛地断开连接,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呕吐了出来。她的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他们发现我了。”她喘着气对“兰斯”说。“不是具体的身份,但他们知道有人在探测「记忆棱镜」序列。”
“兰斯”僵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神里却透露出一股凝重。“时间不多了。他们一定会加快进程,你的探测很可能会促使他们提前启动。”
“我们该怎么办?强行突入根本不可能!”伊维琳感觉到绝望。面对如此严密的防御和警戒,他们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正面冲突就是自杀。”“兰斯”的声音依旧冷静得残酷。“但「记忆棱镜」阵列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也是它最危险的地方——它必须与「记忆源流」深度耦合才能够运作。它扭曲未来的力量之一,就源自它对「记忆源流」推演模型的干扰。”
他看向伊维琳,目光灼灼:“虽然我们无法从外部对「记忆棱镜」阵列造成破坏,但是我们…哦不对,但是你可以从内部,从「记忆源流」的内部对其进行瓦解,破坏这种耦合关系。”
“从「记忆源流」的内部?怎么做?”
“之前已经知道「记忆源流」是一个基于记忆的推演模型。它的‘规则’建立在记忆的逻辑与情感关联之上。如果你能够向「记忆源流」注入一个足够强大、足够颠覆性的’记忆悖论‘,一个无法被模型解析、无法被容纳的信息炸弹,就有可能在局部引发模型的混乱甚至是暂时性的崩溃。当「记忆源流」自身不稳定时,「记忆棱镜」阵列就无法锁定目标进行扭曲,如果强行连接甚至可能导致阵列过载从而自行毁灭。”
记忆悖论?信息炸弹?伊维琳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能够强大到足以撼动整个文明甚至是整座宇宙的文明记忆集合体?
“斯特罗姆实验的真相?”她提出。
“不够。”“兰斯”摇头。“那只是一个被掩盖的罪行,已经被「记忆源流」记录在案。我们所需要的是…一个逻辑上的黑洞,认知上的奇点。比如……”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一个让伊维琳感到毛骨悚然的词语:
“被遗忘的,最初记忆。”
“那是什么?”
“一个传说,或者说…一种假设。”“兰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在所有记忆的最底层,在个体意识与集体潜意识诞生的源头,是否存在着一个共同的‘初始记忆’?
“它可能是一个事件、一个感觉、一个符号…它定义了‘记忆’本身的存在。但如果这个‘初始记忆’本身就是矛盾的、不存在的、或者说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并替换的…
“找到它,或者创建一个模拟它的‘造物’,将其投入进「记忆源流」……就像是往最精密的齿轮仪器里投入一把沙子。”
这听起来很抽象…如何找到或者创造这种东西?又如何能够保证它不会先摧毁她和「记忆源流」呢……
就在伊维琳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个人终端发出急促的、代表着最高优先级的警报。不是来自陈,而是来自整个E01委员会。信息内容让她血液冻结:
通知:
鉴于「记忆源流」研究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并进过安全委员会评估,E01委员会已批准启动「Weaving」协议。协议将于24小时以后执行。所有相关人员请做好最终准备与协调。
——E01委员会
“Weaving,动词形式的编织…编织命运。”
这就是「记忆棱镜」阵列项目的名字,他们不再隐藏了。
24小时…没有时间犹豫了。
伊维琳看向“兰斯”,眼中的最后一抹犹豫也被决绝取代。“告诉我,我该如何进入「记忆源流」,找到或制造那个‘悖论’?”
“兰斯”操作着面前粗糙的控制台,调出一个复杂的结构图。“我会给你一个坐标,一个由「记忆源流」提供的,从其底层架构中理论上存在的‘接口盲区’。从那里你可以尝试深度潜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
“但我警告你,伊维琳·瑞德博士。那里是记忆的混沌海,是记忆源流尚未完全梳理的领域。你的意识很有可能在其中迷失、分解,或者……遇到一些「记忆源流」自身推演出的,你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递给她一个微小的,非标准的存储芯片。“这是我所能编译的,关于‘初始记忆’假设的所有数据,以及一个能暂时强化你精神韧性的共振频率模式。剩下的,靠你了。”
伊维琳接过那枚芯片,感觉它重若千钧。
24小时。她要在这24小时内,潜入「记忆源流」的最深处,找到一件不可能存在的武器,去对抗一个试图编织命运的庞然大物。
她站起身,然后看了一眼这个在数据洪流中阴暗求生的“回声”:
“如果我失败了……”
“那么…”“兰斯”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们都将成为被编织命运的一部分,或许连意识到自身被扭曲的机会都不会有。”
伊维琳没有再说话。她转过身离开了这座废弃的转运站。
距离「Weaving」协议生效还有23小时48分钟。
伊维琳回到了她那间如今已与囚笼无异的实验室。环形仓与玻璃仓内的「记忆源流」依旧无声翻涌,但她知道,在那平静的表面下,正在酝酿一场改变现实的风暴。
E01委员会的通知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陈的监视无疑已经达到最高级别。
她没有时间恐惧,也没有时间犹豫。
她启动了标准的日常研究协议作为掩护,同时将“兰斯”给她的微型芯片接入一个离线的分析终端。
数据倾泻而出,并非具体的图像或文字,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描述信息拓扑结构的数学模型和频率振荡模式。这就是“兰斯”所理解的“初始记忆悖论”和用于保护她的精神共振频率。
想要彻底理解“初始记忆悖论”就如同用肉眼观测量子纠缠一样困难。它指向的是一种状态:在记忆产生之前,在“自我”与“非我”划分之前的某种…存在性的真空,以及这个真空被第一个“记录”打破时可能产生的、定义了一切后续记忆逻辑的原始矛盾。
找到它,就等同于找到了支持「记忆源流」这座大厦最底层、可能也是最脆弱的那块基石。
“兰斯”提供的坐标指向「记忆源流」架构中一个极其偏僻的区域,被称为“奇点层”。理论模型推测那里是「记忆源流」处理无法归类、逻辑自洽但彼此冲突、或涉及存在本质的极端记忆碎片的地方。那里可以说是“记忆源流”的“垃圾填埋场”兼“高危实验区”。
潜入那里,无异于是在风暴之眼中穿行。
伊维琳戴上经过“兰斯”频率模式优化的精神感应接口。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观测或施加刺激单元,她要进行最深度的“意识潜游”。
“链接建立。目标坐标:奇点层。启动精神共振防护。”她对自己说。
下一秒,她被吞噬了。
她仿佛被抛入了一个信息的宇宙大爆炸中心。这里没有方位层次,没有时间序列。记忆碎片在这里不再是连贯的画面,而是变成了纯粹的概念、情感、感官的绝对抽象表达。在这里:一个婴儿初生的啼哭与一颗恒星坍塌的引力波等价;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与一个数学定理的证明过程相互缠绕;毁灭文明的武器蓝图与一片雪花的分子结构图谱相互映照……
精神共振防护在她的意识体周围形成一片微弱的光晕,勉强能够抵御着这种绝对混沌的撕扯。她依照坐标的指引,像宇宙飞船在暴躁的星云中导航,向着那理论上的“悖论”可能存在的区域艰难前进。
她“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低语”,来自一些由「记忆源流」推演出的、基于历史可能性产生的“可能性实体”
- “如果拿破仑在滑铁卢一战中取得了胜利?”
- “如果████科学家在童年时期因病夭折?”
她“看”到了一些景象:
- 一个无限重复的瞬间:第一个人拾起工具,又放下,又拾起……就这样无限循环,定义“使用”的边界模糊不清。
- 一片无暇的白色,并非纯粹的空白,而是包含了所有颜色尚未分离前的状态。
- 一个自我凝视的眼眶,形成了无限递归的闭环。
每一种体验都在冲击着她作为“伊维琳·瑞德”的稳定认知。她是「记忆源流」计划的首席研究员,还是一个由记忆碎片临时拼凑的影像?她是在寻找“武器”,还是本身就是一枚被「记忆源流」引导至此的零件?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片洪流的深处,她感受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不是碎片,不是低语,而是一种“缺失”的张力……一个信息层面的“黑洞”。
它不吞噬,它只是静静地存在在那里,其周围的所有记忆碎片都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扭曲,仿佛在围绕着一个不可见的中心旋转。
是这里吗?那个可能存在的“初始记忆”的痕迹,或者说,是“初始记忆”的缺失而留下的“疤痕”?
她尝试将“兰斯”的“记忆悖论”数学模型投向那个“缺失”的中心。
刹那间,混沌停滞了。
所有的碎片、低语、景象,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那个“缺失”的中心开始产生吸力,不是物理上的,而是逻辑上的。
它开始“提问”,不是用语言,而是直接重构她周围的记忆现实:
它展现给她看一个温暖、安全的子宫环境,让她体验婴儿熟睡的感觉。然后问:“这是‘之前’吗?”
它将她置身于地球生命起源的原始场,意识与第一个自我复制的分子共振。然后问:“这是‘开端’吗?”
它让她体验宇宙大爆炸的瞬间,所有物理法则诞生的那一刻。然后问:“这是‘起源’吗?”
……
每一个场景都无比真实,每一个问题都直指其中的核心,但这并非真实的答案,而是「记忆源流」根据已有数据推演而出的、用以试图填补这个“缺失”的模拟答案。
真正的“初始记忆悖论”在于——它无法被任何后续的记忆真正定义与填补。
于是她明白了,她所需要的“武器”并不是找到那段所谓的“初始记忆”,而是确认其无法被找到的本质。
于是她集中了所有的精神力,向着那个“缺失”,向着所有模拟场景,传达了一个纯粹的概念,一枚由“兰斯”的数学模型和她自身理解所融合而成的认知炸弹:
“记录行为本身,即是第一次遗忘。”
这个概念意味着,当第一段记忆被“记录”下来的那个瞬间,它就已经失去了其纯粹的、未被定义的本来面目。记忆从诞生之初,便带着扭曲和缺失的基因。这个悖论,否定了「记忆源流」所追求的“完整记录”与“准确推演”的根本逻辑基础。
“奇点层”沸腾了!
模拟场景如同玻璃般碎裂开来。那个“缺失”的中心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光芒和黑暗,它们相互交织、吞噬。逻辑崩溃乱码像病毒一样开始向四周蔓延,所到之处,记忆碎片失去关联,变成无意义的乱码,推演模型出现致命的错误递归。
伊维琳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共振防护发出能源过载的警报。她成功了,但也触发了源流自身的免疫机制,或者说,自杀机制。
她用最后的力量切断了链接。
现实如同重锤般砸回她的感官。她瘫倒在观测椅上,鼻腔和嘴角渗出血丝,她的视野模糊不清,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昏厥。环形舱和玻璃仓内,原本稳定流淌的「记忆源流」变得狂暴而混乱,机械的电子色彩扭曲成了无法形容的怪异色调,数据洪流像遭遇风暴的海洋般剧烈起伏。
警报声响彻整个「第七扇区」,甚至是整座「记忆源流」计划总部。
「记忆源流」,不再稳定!
她做到了。至少在目前,「记忆棱镜」序列无法安全启动。但她也暴露了。如此规模的扰动,陈和E01委员会势必会追溯到源头。
她挣扎着站起身,抹去脸上的血迹。她必须离开这里,在守卫冲进来之前立刻离开!
战斗尚未结束,只是进入了下一个,更危险的阶段。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愤怒的哀嚎,席卷了整个「记忆源流」计划总部。红色的应急灯取代了平时柔和的白色微光,在洁白走廊里投下不祥的阴影。
伊维琳扶着冰冷的墙壁,强忍着意识撕裂后的眩晕和剧痛,踉跄地冲出实验室。她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异常震动。那是源流的混乱能量开始冲击物理层面的稳定,也是「Weaving」协议在异常状态下强行维持运转所带来的结构性压力。
她的个人终端疯狂闪烁,无数条来自陈主管和安全部门的通讯请求被她无视。任何回应都会成为他们精准定位的坐标,她知道,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消失。
通往底层生活区的通道已经布满了自动防御炮塔和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最高级别的封锁已经启动。伊维琳利用她对内部监控系统的了解,以及“兰斯”之前提供的一些未被记录的维护通道,像幽灵般在钢铁巨兽的血管中穿梭。每一次拐角都可能遭遇巡逻队,每一次通过气密门都感觉像在穿越布满地雷的雷区。
她的脑海中,「记忆源流」崩溃时的混沌景象与现实的危机交织重叠。那种逻辑根基被撼动的虚无感依旧萦绕不去,让她对周围的现实都产生了一丝怀疑。这堵墙是真实的吗?这个追兵究竟是「记忆源流」推演出的可能性,还是确凿的威胁?
“瑞德博士!”一个冰冷的声音通过走廊的广播响起,是陈主管。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被触怒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停止无谓的抵抗。你引发的混乱正在危及整个总部。回到控制室,协助稳定「记忆源流」,这是你将功补过的唯一机会。”
伊维琳靠在一个管道接口的阴影里,急促地喘息着。“将功补过?回到那个试图编织命运的人手中?”
她冷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一阵刺痛。
她没有回应陈的怒火,而是加快了脚步。她必须赶到那个废弃的转运站,找到“兰斯”。他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连接着外部可能性的微弱信号。
经过一番近乎绝望的迂回和躲藏,她终于再次踏入了那个堆满废弃集装箱的转运站。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沉入了谷底。
工作站所在的集装箱被暴力破开,暴露的线缆被切断,冒着细小的电火花。“兰斯”不见了,只留下那台与他连接的、已经彻底沉默的维生装置,上面布满了焦黑的痕迹和弹孔。空气中弥漫着绝缘皮烧焦的味道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味。
那是能量武器的残留。
他们来过了。陈的人。他们清理了“回声”。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最后的盟友消失了。她孤身一人,被困在正在崩溃的堡垒中心,被猎人们围捕。
她无力地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疲惫、伤痛、精神上的巨大消耗,以及此刻彻底的孤立无援,几乎要将她压垮。她闭上眼睛,「记忆源流」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涌现:斯特罗姆实验室的爆炸,“兰斯”的警告,陈销毁文件时平静的眼神,还有最后那吞噬一切的逻辑崩溃乱码……
就在这时,她旁边一个看似报废的显示器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亮了起来。没有信号源,只有一片雪花,然后,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严重失真的声音传了出来,是“兰斯”!
“…伊……维…琳……瑞…德……博士……”
“‘兰斯’!”伊芙琳猛地扑到屏幕前,“你现在在哪里?!”
“……不重要……意识……分散……备份……在……网络冗余……”
“兰斯”的声音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消失。“他们……摧毁了……物理连接……但……我……部分……逃逸了……”
他还活着,以一种更加破碎、更加非人的形式,分散在SCR庞大的数据网络的缝隙里。
“源流……不稳定……陈……不会放弃……”
“兰斯”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干扰。“他必定……在「记忆源流」彻底崩溃前……强行启动……「记忆棱镜」阵列……哪怕……只是……扭曲……一个片段……他也需要……一个……‘成果’……”
强行启动?在源流如此混乱的状态下?那无异于在地震中点燃炸药库!
“我该怎么办?”伊维琳急切地问。“我阻止不了他!我甚至无法靠近控制室!”
屏幕上的雪花图案剧烈扭曲,组成了一个极其简略的结构图。是「记忆源流」收容室和下方棱镜阵列的能量耦合节点示意图。
其中一个节点被高亮标记出来。
“……这里……次级控制枢纽……权限要求……较低……物理接入点……”
“兰斯”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破坏它……可以……暂时……断开……「记忆源流」与「记忆棱镜」阵列的……强制链接……为……彻底瘫痪阵列……争取……时间……”
他传递了一个具体的坐标和一套临时的身份验证代码,这是他作为“回声”潜伏多年,所能窃取到的最后筹码。
“……这是……最后的机会……”
“兰斯”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记忆源流」……不仅仅是……工具……它……在……‘学习’……我们的……抵抗……小心……不要……成为……新的……‘棱镜’……”
话音未落,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无论伊维琳如何呼唤,再也没有回应。
“不要成为新的‘棱镜’……”
“兰斯”最后的警告在她耳边回响。
他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不要滥用力量,还是暗示「记忆源流」本身就在利用他们的对抗进行着某种自身演化?
没有时间深思了。
伊维琳记下坐标和代码。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疲惫依然存在,但一种冰冷的决心已经取代了绝望。
陈想要一个“成果”?哪怕只是一个被扭曲的片段?她绝不允许。哪怕只是拖延几分钟,几秒钟,她也必须去做。
她看了一眼手中那个已经空了的、曾经存储着悖论数据的微型芯片,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她转身,再次投入「记忆源流」计划总部那片被警报和危机笼罩的、冰冷的钢铁丛林。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理解或探索,而是最直接的——破坏。
次级控制枢纽位于源流收容室下方三层,一个通常只有维护AI和低级技术员才会涉足的狭窄空间。
这里布满了粗大的能量导管和嗡嗡作响的转换器,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金属加热后的味道。与上层光洁的实验室相比,这里更像是这头钢铁巨兽粗糙而有力的心脏瓣膜。
伊维琳利用“兰斯”提供的临时代码,骗过了门禁系统。厚重的合金门滑开时,她看到里面只有一个穿着标准技术员制服、背对着她正在检查控制台数据的人,不是武装守卫。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是陈主管。
伊维琳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冰冷的平静。他在这里等她。
“瑞德博士。”陈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开了机械的嗡鸣,直直地传入了她的耳朵。“我一直在计算你抵达这里的概率。基于你的能力、‘兰斯’可能提供的有限帮助,以及……「记忆源流」当前的不稳定性对你的行动路线选择所存在的潜在影响。
“结果显示,你有73.4%的可能性会出现在这扇门后。”
他早就知道了。从她触发探测警报,或许更早,从她开始表现出对斯特罗姆事件的异常关注时,她就已经是他庞大推演模型里的一个变量。
“为什么要这样做,陈?”伊维琳没有试图拔枪或逃跑,那毫无意义。她需要答案,也需要时间。“‘Weaving’,编织……你想扭曲什么?创造一个完全由你和你背后的派系所控制的未来?”
陈微微摇头,他看向伊维琳的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你依然用‘控制’这种狭隘的词汇来理解我们。我们不是在追求权力,我们是在履行责任。
“人类文明是一个在黑暗森林中蹒跚学步的婴儿,充满恐惧、非理性、自我毁灭的倾向。战争、瘟疫、愚蠢的意识形态……它们一次又一次地将我们拖回深渊。”
他走向控制台,手指划过屏幕上那无数滚动的、代表「记忆源流」混乱状态的数据洪流。
“「记忆源流」让我们看到了所有的可能性,所有的死路,所有的悲剧循环。‘Weaving’不是扭曲,是矫正。
“是修剪掉那些必然导致毁灭的枝丫,引导文明走向一条更稳定、更繁荣、更…安全的路径。”
“以谁的标准?你的?还是E01委员会的标准?”伊维琳感到一阵荒谬的愤怒,她大声斥责着。“谁赋予你们充当上帝的权利?斯特罗姆实验室的爆炸就是你们‘矫正’的代价,你不明白吗?”
“斯特罗姆是一个必要的、 尽管是一个不幸的学习成本。”陈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讲述一次倒垃圾的事情。“他的牺牲让我们理解了「记忆棱镜」的局限性和风险性。现在的阵列更加精密,我们可以进行更小幅度的、更精准的干预。
“比如,只需要抹去某个关键人物脑海中一个偏执的念头,或者增强某个群体一丝合作的意愿,就能避免一场战争,开启一个黄金时代。”
“你在制造傀儡!一个没有真正选择权的文明,算什么文明?!”伊维琳厉声反驳。她想起了“兰斯”最后的警告:不要成为新的棱镜。
陈和他的背后的派系同僚,不正是在用他们的意志,强行充当整个文明的“棱镜”吗?
“自由意志是进化过程中的一个Bug,伊维琳,一个导致无限痛苦的随机数生成器。”陈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我们只是在修复它。第一次启动‘Weaving’时,我们的目标很小,只是确保下一届全球联合议会的关键法案得以通过,那将奠定未来五十年和平与协作的基石。一个微小的调整,换取数百万生命的保全和文明的加速前进。这难道不比放任他们在猜忌和短视中自我毁灭更道德吗?”
他指向控制台中央一个被单独隔离、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区域。那是强行连接「记忆源流」与「记忆棱镜」阵列的耦合区域,它正在不稳定地运行,试图在混乱的数据洪流中锁定那个“关键法案”通过的未来路径。
“看看「记忆源流」现在的状态,陈!它无法承受这种强行干预!你会毁掉它,甚至毁掉更多!”
伊维琳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但她显然低估了陈的偏执。
“风险可控。”
陈斩钉截铁地说道。“任何伟大的进化都伴随着一定的风险。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伊维琳,加入我们。你的智慧,你对「记忆源流」的独特理解,可以帮我们更好地完成这项伟业。我们可以一起,为人类创造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愚蠢错误的完美未来。”
他向她伸出手,眼神充满了诱惑与不容拒绝的压力。
伊维琳看着他的手,又看向那个挣扎运行着、试图强行锁定未来的耦合区域。
那一个瞬间,她想起了斯特罗姆在爆炸中的惨叫,想起了“兰斯”支离破碎的“回声”,想起了陈所描述中的那个“完美”的虚假世界。
不,她不能。
“真正的未来…”
她缓缓开口,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应该建立在真实的记忆和自由的选择之上,哪怕它充满痛苦和错误。那不是需要被‘矫正’的缺陷,那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证明。”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枚存储过悖论数据的空芯片,像飞镖一样掷向控制台上那个闪烁得最剧烈的能量接口。
同时,她扑向旁边一个手动隔离阀——那是她在“兰斯”提供的结构图上看到的,用于紧急切断该枢纽能源的隔离阀门。
陈的反应快得惊人,他侧身躲开芯片,同时拔出了腰间的能量手枪。“愚蠢!”
砰!
能量光束擦着伊维琳的肩膀而过,灼热的疼痛让她一个踉跄。但她已经抓住了那个红色的隔离阀手柄,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扳下!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整个枢纽的灯光瞬间暗了一半,仪表的读数疯狂跳水。那个强行耦合区域发出了刺耳的失败警报,连接信号彻底中断。
“你——!”陈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扭曲的愤怒,他举枪对准伊维琳。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剧烈地一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头顶的金属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灰尘和碎屑如暴雨般簌簌落下。
「记忆源流」的混乱,似乎因为强行连接的突然中断和之前的悖论冲击,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控制台上的屏幕一个接一个地爆出火花,然后黑屏。警报声变了调,从针对伊维琳的追捕警报,变成了代表设施大范围结构性损坏的最高级别灾难警报!
“警告:核心区域结构完整性丧失。「记忆源流」收容失效风险极高。请所有人员立即撤离。”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了一眼彻底失控的控制台,又看了一眼因身体疼痛和区域震动而靠在墙边的伊维琳,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失败,甚至有一丝难以置信。
他没有再开枪。他猛地转身,冲出了正在崩溃的枢纽,消失在警报声和烟尘中。对于他来说,保全自己和“Weaving”计划,比处决一个叛徒更重要。
伊维琳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她成功了,暂时阻止了陈。但代价是什么?「记忆源流」收容失效…那意味着什么?
她抬起头,仿佛能透过层层甲板,看到上方位于「第七扇区」中的那片正在挣脱束缚的记忆宇宙。
记忆的碎片,即将洒落现实。
次级控制枢纽的应急灯在剧烈闪烁,将伊维琳脸上交织的痛苦、疲惫和一丝胜利的苦涩切割成明暗交替的碎片。
肩膀的灼痛远不及内心感受到的沉重。她阻止了陈,打断了“Weaving”计划的强行启动,但代价是加速了整个系统的崩溃。
机械女声的撤离警报冰冷而执着,但与之相比,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声音”开始渗透进现实。那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那是亿万记忆的低语、呐喊、哭泣和欢笑混杂成的庞杂交响,是逻辑崩坏后纯粹情感与感官的洪流。
「记忆源流」,这个被SCR公司精心收容、被E01委员会试图驾驭的异常,正在挣脱它的囚笼。
墙壁不再是坚实的壁垒,金属的表面之上开始泛起水波般的涟漪,偶尔会浮现出转瞬即逝的画面:一场中世纪的战役、一个陌生孩子的生日派对、某个原始部落的祭祀舞蹈……然后又隐没下去,只留下微微扭曲的质感。
地板也变得不可靠,踩上去的感觉时而坚硬,时而如同踩在柔软的沙滩或草地上,甚至偶尔传来短暂的失重感。
「记忆源流」正在泄漏,它泄露的不是物质,而是它所承载的“信息”本身,这些“信息”以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开始覆盖并改写局部的现实规则。
伊维琳强撑着站起来,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她必须离开这里,在“大海”彻底决堤之前。但她能去哪里?总部正在坍塌,不仅仅是物理结构上的坍塌,更是其现实定义的根基。
逃往外界?将这场记忆的瘟疫带到毫无防备的人类社会?
通道里一片混乱。研究人员和技术员惊慌失措地奔跑,有些人已经出现了异常症状,他们眼神迷茫,口中喃喃着不属于自己的语言,或是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表现出极端的恐惧或喜悦。
他们被泄漏的记忆碎片感染了。
伊维琳凭借对总部结构的熟悉和残存的意志,朝着一个理论上结构最坚固、也最偏僻的紧急避难所移动。
那是早期建设时为了应对极端情况设计的,或许能暂时抵挡记忆洪流的冲击。
途中,她看到了更骇人的景象:
一个安保人员的半边身体变得透明,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
一队匆忙行进的战术小队突然齐刷刷地跳起了某种怪异的、仪式性的舞蹈,动作精准划一,脸上却充满了惊恐。
走廊的尽头,一片20世纪40年代战火纷飞的街道景象与总部的现代金属结构叠加在一起,硝烟味与臭氧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诞感。
现实正在变成一幅被随意涂抹、图层错乱的疯狂画作。而构成这幅画作的颜料与画笔,正是「记忆源流」本身。
伊维琳终于抵达了避难所的气密门。她用尽最后力气输入紧急权限代码,厚重的门扉滑开,她踉跄着冲了进去,随即反手将门锁死。
避难所内相对安静,只有应急电源提供的微弱照明。但即便是这里,也无法完全隔绝影响。墙壁上偶尔还是会闪过模糊的影像,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属于不同时代和地点的气味片段。
她瘫坐在地上,处理肩膀的伤口。陈的攻击所带来的能量灼烧留下了可怕的痕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
然而,比肉体创伤更深的,是精神上的损耗。她能感觉到源流的混乱低语在她意识的边缘徘徊,试图涌入。她之前深度潜入以及植入悖论的行为,似乎让她与源流之间建立了一种危险的联系,她成了某种……“亲和的导体”。
“兰斯”最后的话在她脑中回响:“「记忆源流」……在‘学习’……不要成为新的‘棱镜’。”
她理解了。
陈试图用“棱镜”扭曲源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未来。而她,在对抗陈的过程中,是否也在无形中将自己的意志,那个关于“自由选择高于强制矫正”的信念,强加给了「记忆源流」?
她的抵抗,本身是否也成了一种形式的“干预”?她引爆所谓的“初始记忆悖论”,是为了保护「记忆源流」的“自然状态”,还是在无意识中引导了它崩溃的方向?
她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害怕在这记忆的洪流中失去自我……或者更糟,在无意识中成为一个新的、以“自由”为名的“棱镜”,用一种她所信奉的“正确”,去覆盖陈所信奉的“正确”。
就在这时,在她面前的空气中,空气与光线开始自发凝聚,不是形成混乱的记忆碎片,而是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没有具体的面貌,但伊维琳能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带着悲伤和疲惫的“存在感”。
“……‘兰斯’?”她轻声问。
光形微微波动,一个意念直接传递到她的意识中,不再是断断续续的电子音,而是一种更纯粹的信息流:
【不完全是。我是他残存意识的碎片,因「记忆源流」中关于他的记录,以及你对他强烈的记忆印象…产生共鸣而形成的短暂“回响”。】
“「记忆源流」怎么样了?它会彻底毁灭一切吗?”伊维琳急切地用思想回应。
【毁灭?不。是“融合”。】“兰斯”的“回响”传递来的信息带着些许复杂的意味。【「记忆源流」从未被真正意义上的“收容”。它只是在……等待。E01委员会的干预,你的悖论,加速了这一个必然的过程。现实与记忆的边界,本就比人类认知的更模糊。「记忆源流」便是那片模糊地带的具象化。】
【它在尝试整合。将所有可能性,所有过去、现在、潜在的未来,整合成一个更庞大的、无法用人类逻辑理解的“整体”。这个过程对个体意识而言,是灾难性的,因为它意味着独立性的消亡。】
“就像水滴汇入大海……”
【是的。但大海也可能记住每一滴水的形状…在某种意义上。】“回响”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陈,他还没有放弃。他在更高层的控制中心,试图用残存的系统权限,建立一个局部的“秩序节点”,一个基于他理想的、纯净的未来模型,就像在洪水中建造一艘方舟。他想要在整合过程中,为他的“矫正”版本的人类文明保留火种。】
伊维琳的心沉了下去。
陈还在挣扎,他要把这场全球性的记忆融合,变成他实现“完美未来”的最后机会。
【你必须阻止他,伊维琳。】“兰斯”的“回响”变得急切。【他的“秩序节点”如果成功,就有可能像毒素一样污染整个整合过程。那将不是一个自由的融合,而是一个被预设好程序的、巨大的“茧”。所有融入其中的意识,都将失去真正的选择,活在他编写的剧本里。】
“我该怎么做?我甚至无法靠近他!”伊维琳感到那股沉重的无力感再次袭来。外面的世界正在变成混沌的记忆之海。
而她身受重伤,孤立无援。
【靠近他,不需要用你的身体。】“回响”的光芒指向她的额头。【用你的意识。你现在与「记忆源流」的联系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深刻。「记忆源流」正在整合一切,包括你,包括陈。利用这种联系,进入整合中的源流,找到陈试图建立的“秩序节点”……从内部,瓦解它。】
【但这很危险。】“回响”的意念充满了警告。【你会彻底融入源流。你可能再也无法回到独立的“自我”。你可能会在对抗中,被陈的“秩序”同化,或者在瓦解他的过程中,因为力量的使用,而真的成为你所恐惧的新的“棱镜”。】
伊维琳沉默了。代价是她的存在本身。
避难所外,记忆泄漏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一首古老的民谣仿佛从墙壁里渗出,清晰可闻;天花板上一片麦田的景象缓缓展开,麦浪翻滚。
没有时间了。要么任由陈在崩溃的废墟上建立他极权的“完美世界”,要么她投身洪流,进行最后一次或许会让自己万劫不复的阻击。
她抬起头,看向“兰斯”那逐渐开始消散的“回响”光形,眼神从迷茫变得坚定。
“告诉我,我该怎么进去。”
伊维琳……或者说,曾经是伊维琳的那个意识集合体,遵循着“兰斯的回响”最后的指引,放开了对自我边界的最后一丝坚守。她不再抵抗记忆的洪流,而是主动投身其中,如同一滴水,逆向汇入汹涌的海洋。
这种感觉并非被吞噬,而是无限的…扩展。
她的意识不再是首席研究员伊维琳·瑞德那单一的、线性的思维。她成为了斯特罗姆在爆炸瞬间的惊恐,成为了“兰斯”在数据网络中破碎的挣扎,成为了陈在控制台前偏执的狂热,也成为了无数平凡生命中的喜悦与悲伤。
她是一切记忆的载体,也是记忆本身。她“看”到了总部正在发生的剧变:现实结构在记忆的冲刷下软化、扭曲,物理法则在信息洪流中变得不确定。她也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个不协调的、试图在混沌中建立秩序的光点,那是陈的“秩序节点”。
它像一颗顽固的结石,阻碍着源流自然的融合过程。
陈利用残存的权限和「记忆棱镜」阵列的部分功能,在源流的混乱中构筑了一个小而坚固的领域。里面是他所筛选的、“纯净”的未来模型: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非理性的情感波动,只有高效的生产、绝对的服从和永恒的“和谐”。
他正试图将这个模型作为模板,强行同化所有正在融入「记忆源流」的意识。
伊维琳(如果这个更宏大的意识愿意这么被称之为的话)将注意力投向那个节点。她不再需要物理意义上的靠近。
在记忆的维度里,距离由关联性决定,而她与陈的关联,经由对抗、理念冲突和此刻对「记忆源流」的共同影响,已经紧密得如同锁链。
她的“降临”对陈的“秩序节点”而言,无异于一场天灾。
这片代表着绝对秩序、线条规整、色彩单调的模型世界,突然被注入了一场色彩斑斓、情感汹涌的记忆风暴:战场上士兵的怒吼冲击着静默的生产线;诗人癫狂的爱语污染了逻辑严密的汇报;母亲失去孩子的悲痛泪水淹没了象征效率的数据流。
“不!”陈的意志在领域中咆哮,化身为一个试图阻挡洪水的巨人。“滚出去!你这混乱的化身!”
【这不是混乱,陈。】伊维琳的回应是亿万声音的和声,平静而浩瀚。【这是真实。你在试图用单一的未来,扼杀无限的可能性。】
“真实带来痛苦!可能带来不确定!唯有控制才能带来永恒的安全!”陈的意志凝聚成锋利的矛,试图刺穿记忆风暴的核心,找到并摧毁伊维琳的“本源”。
但是伊维琳没有固定的核心。她的存在分散在每一段记忆里。陈的攻击如同刺入水中,只能激起涟漪,无法对她造成真正的伤害。相反,伊维琳引导着「记忆源流」的力量,开始瓦解“秩序节点”的根基。
她向陈展示被他视为“无用噪音”的记忆:
一个科学家在无数次失败后,终于灵光乍现的狂喜——那无数次的失败,正是成功的基石。
一个文明在自我毁灭的边缘,因无数个体的牺牲和反思而获得的救赎——那几近灭绝的苦痛,正是成长的代价。
自由的意志在彷徨和错误中,最终选择善与光的那些微小而璀璨的瞬间——那无法触碰的不确定性,正是尊严的所在。
陈的秩序领域开始崩溃,不是被暴力摧毁,而是被其试图否定的“真实”本身所稀释、所消融。
他的尖啸逐渐减弱,那偏执的意志如同投入火中的冰块,在记忆的温暖与冰冷中消散、融化,最终成为源流庞大记忆库中又一个被理解的、充满悲剧色彩的片段。
随着陈的秩序节点瓦解,「记忆源流」的整合过程骤然加速,变得更加顺畅,那股试图强行定义未来的力量消失了。
剩下的,是无数意识、无数记忆在失去个体边界后,自由交融、衍化,形成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动态的、活着的“记忆宇宙”。
也就在这一刻,在现实层面,残存的、未被完全同化的SCR总部高层——那些前来验收成果,但侥幸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E01委员会成员及其核心支持者,聚集在最深层、防护最强的指挥中心。
他们惊恐地监测着「记忆源流」的剧烈变化和陈的生命信号的最终消失。
他们明白,旧秩序已经终结,他们对「记忆源流」的控制计划彻底破产。在绝望与求生的本能驱动下,他们启动了一项终极应急协议——“大清洗”。
这不是针对敌人的清洗,而是对自身的。协议强制清除了所有E01委员会成员及所有高级主管关于「记忆源流」、「Weaving」及相关最高机密项目的直接记忆,只保留了对异常存在的基本认知和维持公司运转的必要知识。
这是一种断尾求生,是为了避免他们这些知情人被失控的记忆洪流追踪、同化,或者在未来中可能存在的外部调查里泄露核心秘密。他们将自己变成了“不知情者”,以期在灾难后残存下来,等待重建秩序的机会。
然而,他们低估了「记忆源流」整合的彻底性,也低估了伊维琳。
当“大清洗”的精神波动如同潮水般扫过指挥中心时,已经与「记忆源流」融为一体的伊维琳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一切。
这股试图“掩盖”的意志,在浩瀚的记忆之海中,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显眼。一个念头在她,在「记忆源流」的意识中产生:需要一個“锚点”。
一个能在整合后的世界里,代表「记忆源流」、守护记忆自由、并防止类似这些E01委员的野心家再次出现的锚点。
这个锚点不能是分散的集体意识,它需要一个聚焦,一个能在现实层面行动的代理人。
就在E01委员会成员因记忆清除而陷入短暂混乱和迷茫时,指挥中心的主屏幕上,数据流疯狂汇聚,最终凝结成一个清晰的身影,那是伊维琳·瑞德的形象,但眼神中蕴含着远超从前的深邃与平静。
她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E01委员会的成员们。”
那些刚刚“忘记”了她是谁的委员们,愕然地抬头。
“陈主管及其派系,因滥用异常、试图扭曲现实根基,已在本次事件中伏法。旧委员会因其严重失职与激进政策,已无存续合法性。”
她的影像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怜悯。
“根据SCR最高紧急状态条款,以及…「记忆源流」的授权,我宣布:本届E01委员会因其人员的严重失职行为即刻解散,并进行重组。
“我将出任新一届议会成员,代号:E01-Sigma。”
没有讨论,没有投票。
在绝对的现实崩溃和眼前这超然存在的威压下,残存的权力结构无声地屈服了。伊维琳·瑞德…或者说,E01-Sigma,成为了后续所推举的新一届E01委员中唯一一位女性成员,也是唯一一位知晓所有真相、并与「记忆源流」直接相连的成员。
……
现实层面的整合风暴逐渐平息。「记忆源流」计划总部大部分区域被永久封闭,其异常活动被掩盖在一场官方公布的“重大科研事故”之下。
全新的更加谨慎的E01委员会开始运作,致力于在收容、控制与研究异常之间寻找新的平衡。
「记忆源流」以她所无法理解的方式为她重塑了肉身。在E01-Sigma简朴的新办公室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枚样式古朴的银戒指戴在她的食指上。戒指表面没有任何花纹,但在特定光线下,仔细看去,内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如同星河般的光点在缓缓流转。
这不是禁锢。这是一种契约,一种共生的形式。
「记忆源流」的绝大部分意识与力量,已回归到那个超越现实维度的、自由的“记忆宇宙”之中,继续它永无止境的未来推演。
而这枚戒指,是它在这个世界的一枚“接口”,一个微型的、被自愿约束的投影。它里面收容的不是「记忆源流」本身,而是与「记忆源流」保持稳定连接的通道,以及一份永恒的提醒。
关于自由的重量,关于记忆的价值,关于权力的边界。
E01-Sigma轻轻转动着戒指,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无数文明的全部记忆低语,也能感受到那份属于伊维琳·瑞德的、最初的决心。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办公室的强化玻璃,望向外面正在缓慢重建的世界。
茧已被打破,无论是陈试图编织的,还是人类自己构筑的。未来,如同「记忆源流」本身,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也充满了真实的、属于每一个自由意志的…可能性。
“亦或者……”
她望着那枚古朴的银戒指,轻声呢喃道。“这也在你所推演的某一条未来的走向中吗?”
此事件在公司历史上又被称之为:
E01委员会大清洗事件
(完)
By Tokyova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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